「知道她活著就行了,只要她能自食其力,我們老倆口不指望她養老了。」
2020年7月1日一大早,曹肇綱接到了記者的電話。對方告訴他,他17年未曾聯絡過的女兒曹茜找到了。
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,曹肇綱並沒有表現得欣喜若狂。
他平靜地詢問了女兒的現狀,然後請記者代為轉告「不用她養老」。
從2000年起,曹茜遠赴德國再也沒回過家;從2003年起,她斷絕了和父母的一切聯繫。
2021年,雙雙患癌的曹肇綱和老伴劉玉紅相繼離世。直到臨死前,他們心心念念的女兒都沒回家看過一眼。
父母曾經砸鍋賣鐵都要供曹茜出國留學,但她為何21年來都拒絕回國探望父母?
2020年春,年近七旬的曹肇綱和劉玉紅一起住進了一家醫院。
丈夫患上了腎癌,妻子患上了乳腺癌。
在住院期間,只有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相互扶持著,從來沒有人看見他們的子女來過。
一開始,大家都以為這對夫婦未曾生養孩子。但不知道誰爆出了一個消息,說人家可是有一個正在國外留學的女兒呢。
不明就裡的病友們便多嘴問了一句:「老曹,聽說你女兒在國外啊?這麼長時間了,怎麼也不回來看看你們?」
陡然被人戳中了痛處的曹肇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,只能含糊道:「她忙,我叫她不要回來的。」
但這個回答顯然不足以讓別人信服。試想,有幾個兒女能放著自己雙雙患癌的父母不管不顧的?
而曹肇綱和劉玉紅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,自己的女兒難道是真的忙到沒時間回來看他們嗎?
不,不是這樣的,實際上是他們已經聯繫不上女兒曹茜了。
從2003年以後,曹肇綱和劉玉紅再也沒收到過女兒的消息,哪怕一個電話都沒接到過。
一開始他們還能騙騙自己,說女兒是忙于學業、忙于工作。但到了後來,他們已經連編造謊言的勇氣都沒有了。
唯一的女兒杳無音信,自己又年紀大了沒有經濟來源,老倆口每個月的低保金加起來只有4千元左右。
在沒患癌前,這筆錢足夠他們維持日常生活開支,但現在無異于杯水車薪。
更重要的是,兩位患病的老人還有幾年時間可活?他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再見女兒一面。
其實,他們早在多年前就通過多方輾轉聯繫到了駐德國漢堡領事館,從那裡得到了曹茜的電話號碼。
可這個電話卻始終沒有撥通過,一開始是無人接聽,後來就直接變成了空號。
後來曹肇綱又找到了曹茜的幾個大學同學,想從她們那裡探聽一點消息。
可惜大學同學也沒有曹茜的聯繫方式,自從她出國後大家就斷了聯繫。
在日復一日的煎熬等待中,曹肇綱和劉玉紅已經不再糾結女兒為什麼不回家了。
他們只想確定女兒還活著,只想聽聽她的聲音,只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。
在熱心媒體的幫助下,「跨國尋找曹茜微信群」在同年6月9日成立。
群裡的十多位成員除了記者外,其他的全是在德生活的華人華僑或留學生。
他們還與德國遼寧同鄉會取得了聯絡,大家齊心協力尋找著曹茜留下的蛛絲馬跡。
漢堡、柏林、慕尼克等等城市,只要是曹茜曾經生活過的地方,他們全都找了一遍。
在這個過程中,大家發現了很多有價值的線索,並在6月30日確定了曹茜的所在地。
「她還活著,現在在漢堡一所大學裡教書,而且已經成家生子了。」
這是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好消息,尤其能夠讓她的父母得以寬慰。
可當記者第二天把這個好消息告知曹肇綱時,他卻沉默了很久,也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麼高興。
一旁的劉玉紅也只是長舒了一口氣,她甚至不敢開口問什麼。
最後還是曹肇綱打破了沉默,他仔細地詢問了有關女兒的一切,在做什麼工作、有沒有生孩子。
聽到記者的回答後,他覺得女兒應該是過得很好的,既然如此他們也就放心了。
「知道她活著就行了,只要她能自食其力,我們老倆口不指望她養老了。」
這句話從一個父親的口中說出來是辛酸無比的,曾經的憧憬有多麼美好,後來的現實就有多麼殘酷。
過了一會兒,曹肇綱用乞求的語氣詢問著記者:「我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,給她打了她也不接。」
「你能把我的號碼轉告給她嗎?要是有空的話,能不能讓她回個電話來?」
記者再次通過熱心人士轉告了曹肇綱的聯繫方式,大家也都希望曹茜能了卻父母的這樁心願。
不管過往如何,他們三人畢竟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啊。
但事實再一次讓大家失望了,躺在病床上的劉玉紅至死沒能等來這一通電話。
而曹肇綱一邊沉浸在喪妻的痛楚中,一邊還痛心于女兒的冷漠無情。
病痛纏身的他,最終也帶著遺憾離世。
許多人對曹茜的做法都不理解,父母省吃儉用甚至是砸鍋賣鐵將她培養成才,她為何以這種方式來「回報」父母?
21年裡不曾回家過一次,18年來沒有打過一通電話。對待自己的親生父母,她就像對待陌生人一樣。
這種反常行為的背後究竟有著怎樣的隱情?曹茜與父母的關係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跌入谷底的?
1979年曹茜的到來,給這個普通的農村家庭帶來了希望和歡樂。
在上世紀七十年代,曹肇綱與劉玉紅屬于晚婚晚育那一類人。晚婚是因為家裡窮,而晚育則是因為劉玉紅的身體不好。
夫妻倆在年近三十的時候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,自然是把她當成掌上明珠般寵愛。
一家三口住在旅順口曹家地村,雖然家境貧寒但卻一直其樂融融。
而曹肇綱也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思想,他和妻子都一門心思地想把女兒培養成才。
為此,農村出身的曹茜從來沒有上過山、下過地、幹過農活,因為她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讀書學習上。
家裡世世代代以種地為生,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擺脫農民的命運。
而曹茜也不負眾望,從小學開始就是學校裡的佼佼者,每年在期末考試後都會帶著獎狀回家。
老師的稱讚、鄰里的羡慕,都讓曹肇綱和劉玉紅在村子裡挺直了腰杆兒。
與此同時,曹茜也是一個很孝順的孩子。除了不讓父母在學習上操心外,她還總是對父母噓寒問暖。
村裡人都很喜歡這個懂事孝順的孩子,經常向曹肇綱夫婦誇讚道:「要說起村裡的孩子呀,屬你家茜茜最有出息,你們以後可有後福嘍!」
但鄰居說的這句話只應驗了前半句,後半句卻與現實背道而馳。
曾經受盡眾人豔羨的曹肇綱和劉玉紅,後來卻成了村子裡的「笑柄」。
而說起和女兒之間的隔閡,或許正是從她小時候就埋下了導火索。
有得必有失,在學習成績遙遙領先的同時,曹茜也失去了很多童年的樂趣。
一開始,她經常趴在窗戶上看著其他小夥伴在外面肆意玩鬧,她也問過父母,自己能不能出去一起玩?
不過這種請求十有八九是不會被同意的,父母總是一臉慈愛地告訴她:「外面沒什麼好玩的,等長大了你想玩什麼就玩什麼。」
漸漸地,她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獨處,習慣了整天與書本為伴。
曹肇綱和劉玉紅對這樣的轉變很是高興,在他們看來,女孩子就應該這樣文文靜靜的。
但真實的曹茜並不是這樣的。
在她背上「不孝女」這個名頭被眾人唾駡時,曾經的大學同學向媒體形容了她眼中的曹茜。
「不熟悉的時候覺得她很高冷,但實際上她是一個很熱情的女孩子。非常浪漫、非常獨立,渴望自由。」
渴望自由的曹茜應該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,但為了成為父母眼中的好孩子,她被迫隱藏起了真實的自己。
正是由于小時候這段壓抑的經歷,使她在成年後選擇了叛逆。
大學聯考填志願,就是她反抗父母的第一步。
1998年,曹茜以優異的成績結束了自己的大學聯考。按照她的分數,好的一本大學可以隨便選。
所以,此時的她正憧憬著以後的大學時光,她想填報南方的大學。
一是為了開拓自己的眼界,二是為了遠離父母。
因為大學聯考結束後她就是一個成年人了,已經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了。
不過父母明顯不是這樣想的,他們意向中的大學就在遼寧省省內,離家近他們才放心。
所以當看到曹茜的志願填報單時,曹肇綱直接給了女兒一耳光。
從小到大都沒說過一句重話的他,卻在此時抬手打了女兒,足以看出他當時有多麼生氣惱怒。
而劉玉紅不僅沒勸阻丈夫,反而擺出了默許的態度。這在曹茜看來,無異于是一種「專制獨裁」式的壓迫。
「你一個女孩子跑那麼遠去幹什麼?人生地不熟的,翅膀硬了是嗎?趕緊給我改回來!」
在父親的厲聲呵斥下,曹茜忍著淚水沒說一句話。在第三志願的填報上,她選擇了遼寧師范大學。
但她的心裡還存在一絲希冀,萬一前兩個志願能夠錄取上呢?那還是有機會離開父母的。
等生米煮成熟飯,他們就沒能力改變什麼了。
可在陰差陽錯下,曹茜的前兩個志願全都落榜了。兜兜轉轉,她還是被大學所錄取。
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,父母笑得很開心,而她哭得很傷心,怨恨、失望、不解等情緒一湧而上。
曹茜不明白,為什麼她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和專業,為什麼她的每一個選擇父母都要干涉。
但關于女兒的這些小情緒,曹肇綱和劉玉紅並沒有察覺,他們也不在意。
「爸爸媽媽都是為你好,你跑那麼遠去讓我們怎麼放心?再說了,以後留在遼寧成家立業也方便啊!」
在「愛」的名義下,曹茜背起行囊走進了大學,父母給她選的專業是教育技術學。
對于這個專業,她只能說不喜歡也不討厭。既然無力改變什麼,曹茜就開始放縱自己。
蹺課、翹課、泡酒吧等等,這些在父母看來「十惡不赦」的事情,她全都嘗試了一遍。
嘗試的後果就是學習成績上的一落千丈,期末考試掛了好幾門課。
而遠在農村的父母還被蒙在鼓裡,為了給曹茜湊學費和生活費,他們已經耗盡了所有精力。
而當女兒從學校放假回家後,他們等來的就是她考試掛科的消息。
這個消息讓夫婦倆措手不及,這樣丟臉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呢?
萬般震驚下,曹肇綱和劉玉紅又開始了老一套的說教,希望女兒能像以前一樣埋頭苦學。
可此時的曹茜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乖乖女了,她直接打斷了父母的說教。
「你們懂什麼?你們知道這個專業有多無聊嗎?你們只知道一味地要求我。」
但其實並不是曹茜學不進去,而是她不想學,她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去報復父母當初的粗暴干涉。
生平第一次被女兒回懟的夫婦倆愣住了,直到此時他們才反應過來,原來女兒已經長大了。
她有自己的思想和人生,她的未來不再需要別人給她規劃。
可早就習慣了「包辦模式」的曹肇綱和劉玉紅一時還轉不過彎來,他們接受不了女兒的這種轉變。
雙方鬧得很不愉快,曹茜也開始學會了和父母冷戰。直到再次開學前,她都沒有給過父母什麼好臉色。
而看著曹茜漸行漸遠的身影,夫婦倆突然覺得自己已經不了解這個女兒了。
在「報復」完父母後,曹茜的心裡有說不出的舒爽。不過她也明白,自己不能一直這麼墮落下去。
于是她重新拾起了課本,做回了以前的那個好學生,而天資聰穎的她也很快就迎頭趕上。
對于這一點,同寢室的室友頗有感觸:「曹茜真的很聰明,而且很有語言天賦,她還經常給我們普及各種知識。」
大二下學期,曹茜偶然得知教育技術學這個專業有一個去德國留學的名額。
這個名額,再次激起了曹茜的逆反心理,也讓她看到了遠離父母的希望。
按照自己的成績,拿下這個名額應該不成問題。父母大概也不會反對,因為出國留學這種事說出去臉上有光。
唯一棘手的問題,可能就是學費了。
因為曹肇綱和妻子一直省吃儉用才得以供女兒上大學,他們肯定拿不出出國留學的這筆費用。
可這是曹茜唯一的機會了,如果不能去德國,那她以後的人生還會繼續被父母所支配。
所以當拿到名額時,她毫不猶豫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父母。
「……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名額的,如果能去國外留學,以後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。」
「大概需要七萬塊錢,你們想想辦法幫我湊一湊吧。」
看到女兒重新好好學習了,老倆口當然是高興的,出國留學他們也不反對。
但這30萬元的學費就像一座大山一樣,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。
幾畝薄田、幾份零工,刨去曹茜的學費和生活費,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積蓄。
「茜茜,非去不可嗎?這麼多錢,爸爸媽媽實在是沒辦法……」
「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,難道你們不希望我有大出息嗎?」
面對曹茜的質問,夫婦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。最終,他們還是決定送女兒出國留學。
砸鍋賣鐵、東拼西湊都不要緊,只要女兒能有出息。
2000年8月,曹茜帶著來之不易的30萬元登上了前往德國的飛機。
臨走前,她最後看了一眼逐漸老去的父母和家徒四壁的老屋。
這一去,她不會再回來了,而曹肇綱和劉玉紅卻還在等著女兒學成歸國的那一天。
從2000年到2003年,曹茜給父母打過五次電話。基本上每次都是管父母要錢,因為那30萬元她已經用光了。
到達德國後,她需要先學習兩年德語和一年預科。在異國他鄉,她獨自一人生活得很艱難。
而出發前的種種幻想也都被現實所戳破,高昂的生活成本、找不到的兼職工作,讓她一次一次向父母伸手要錢。
這也引起了曹肇綱的不滿,只有在缺錢的時候,曹茜才會想著往家裡打個電話。
可他們又到哪裡去籌錢呢?最後還是得向親戚朋友開口,幾十年的老臉都丟盡了。
2003年8月,曹茜打來了最後一次電話,大概意思還是要錢。
這次,曹肇綱終于忍不住發了火:「要麼不聯繫,一聯繫就是要錢,平時你都是死人嗎?」
聽了這話,電話那頭的曹茜果斷掛了電話。從那以後,她再也沒有和父母聯繫過。
劉玉紅也忍不住斥責丈夫:「罵她幹什麼?好不容易才打一次電話,難道要讓她在外面自生自滅嗎?」
她一邊說一邊哭,而此時的曹肇綱也正為剛才的那些重話後悔不已。
于是,他們天天坐在電話機旁守著,想等女兒下次打電話來再向她道歉。
可是沒有下次了,曹茜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,沒有任何人聯繫得上她。
在三年時間裡,夫婦倆給女兒匯去了13萬多元,而他們收到的只有五通電話和兩張明信片。
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,他們有時還會胡思亂想:女兒該不會是出事了吧?
但下一秒,他們又會馬上否定這種不吉利的想法。
為了找到曹茜,曹肇綱什麼辦法都想過。他甚至聯繫上了中國駐德國漢堡領事館,可惜最後仍舊無濟于事,
而夫婦倆也逐漸想明白了,女兒這是恨上他們了,不願意再回來了。
飯桌上那雙多出來的筷子永遠等不來它的主人,就像他們永遠等不來自己的女兒一樣。
垂垂老矣的二人只能靠著微薄的低保金度日,曾經讓眾人豔羨的他們,現在只不過是兩個孤寡老人。
「看看,讀那麼書有什麼用?連自己的爹媽都不管了,真是狼心狗肺。」
2020年,曹肇綱和劉玉紅被相繼診斷出了癌症。望著那一紙診斷書,他們只想在垂死之際得到女兒的一點消息。
後來的曹茜過得很好,事業有成、家庭美滿。她拿到了父親的電話號碼,卻始終沒有聯繫過父母。
她以這種決絕的方式斬斷了和父母之間的一切過往,實現了遠離他們的心願。
但不知,她的心裡有沒有過一絲絲的愧疚與後悔。
其實,曹茜在2004年的8月份曾經回來過,她在上海停留了12天。
但她沒有聯繫父母,更沒有回家去看一看。在她的心裡,大概已經把親生父母歸類為陌生人了。
她怨恨父母的控制欲,怨恨他們強迫自己、怨恨他們不理解自己,所以才選擇了遠離。
不過,曹肇綱和劉玉紅的教育方式或許是有所偏頗,可他們已經盡己所能地給了女兒最好的未來。
曹茜的怨恨可以理解,但她對患癌父母的不管不問著實讓人心寒。
父母勞心勞力大半輩子,最後卻只換來了這麼一個淒涼的結局,這才是一個家庭最大的悲哀。
父母和子女也是需要雙向奔赴的,溝通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橋樑,而逃避只是一種自私自利的行為。